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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神如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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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神如魔

濕潤的江風帶來浸骨的寒氣,徐清妙將指尖伸出,綿密如絲的雨浮在護體靈氣上,漸漸地蒸騰成彌散的霧氣。

掌間的幼龍睡得不太安穩,下意識地往她的肩頭游去,最後如玉環般掛在了雪白的脖頸上。徐清妙將他安置在那裏,又給他餵了一點滋養神魂的仙珍,這才暫時停下了動作。

自惑兒從宗中離去,她便再也不能忍受現在這樣無力的局面。她與聖人所說的那些話,雖是別有用心,但字字皆發自本心,其中真情再誠摯不過。雖是忍無可忍,但徐清妙還是耐下心來,做足了準備才要將沈無惑的身世公諸於世。

首先,擺在最重要位置的事情,就是讓那群各懷心思的家夥不敢輕舉妄動,不至於一知曉惑兒是沈清寰之子就對他動手。

有她在,整個太微勉強算作惑兒的靠山,但面對整個人、妖兩族而言,這點籌碼還不夠。畢竟五色神石的誘惑實在太大,她連宗內全部人的意願都無法完全保證,只能以這些年來所積累的威嚴壓下那些心思,讓這些心思不能浮在表面上。

至於更多的,也就不能做到了。

但若是聖人願意出手,所有事情都能迎刃而解。以聖人那與人主、妖主等雲端仙神齊名的修為,以及他多年恩澤天下的積累,只要他肯告知眾人,惑兒是他的弟子,那麽不管那些渡劫、大乘們心中是怎樣的想法,都不好在明面上對惑兒出手。

生在游清界,何人敢對天道發誓,此生沒有受過聖人的恩德?只要那些家夥還要臉面,那就不敢隨意出手。

只是聖人遺世獨立多年,從不為紅塵牽絆,不管任何手段都無法讓這雲端的神明參與到人世的紛爭中來,也不知師弟到底是如何打動了這位完美無瑕的聖人。收了惑兒為徒已是令人大為震驚,如今甚至肯公布他的身份,為了惑兒甘願做了眾矢之的,實在讓人好奇其中的緣由。

徐清妙自然不會自信到以為自己落的那兩滴眼淚能打動對方,聖人大愛無疆,憐憫眾生之人眼中萬物如一,有情到極致便是無情。

真正打動他的,估計還是惑兒。

她想起對方口中事事記掛著惑兒的模樣,受寵若驚之餘生出幾分莫名的惶恐。太多事情超脫了她的認知,讓她無法掌控。

這位疑似所謂行道人的聖人,到底是為什麽對惑兒這般好呢?不過是養在膝下五年的徒弟,無親無故的,竟願為他舍了這數萬年的清凈。

實在讓人惶惑。

其實她一開始並沒有抱太大的期待,已做好了失敗的準備,未曾想聖人竟真的答應了她。

不過,既是如此,那她再著手引爆幾個小小的矛盾,想必那群家夥就該知曉什麽該做,什麽不該做了。此刻再行思考也無太大益處,徐清妙眺望遠方,估算著時辰,便知本尊應當到了奪天聖地,現已進入知星臺中。

她伸手撫了撫頸上幼龍的小腦袋,暗自琢磨著宿見微取走他本體的用意。

此時此刻,知星臺,擇天殿。

夜涼如水,滿室緋紅堆疊,如煙如霧般充斥著視線,但煙霧永遠在無序地浮動,而這一殿熱烈的紅色,卻緘默無聲,好似被什麽事物冰封在歲月深處。

寂靜凝固在這一方天地裏,密密匝匝的帷幔掩映著殿中的一切,連風都未能窺見帷幔後演繹的悲歡。

熱烈的紅梅仍孤傲地盛放著,不遠處半放半挽的簾幕上流轉著陣法的微光,那光芒跳躍著,輕輕地棲落在沈睡少年的臉上,如同星子陪伴著月亮。

宿見微背對著他,安靜地垂著臉,看著衣上繁麗華美的鳳凰紋茫然出神。冰冷的珠光流轉在他披散的長發上,照在他華艷矜貴的面容上,像是在一尊美人玉像上覆了薄薄的霜雪。

其實早就知道自己是自欺欺人了,不是嗎?對於這種結果早有預料了,不是嗎?

可是為什麽,心還是那麽痛呢?

宿見微的手指輕輕地撫上心口,那裏放著一樣偷來的寶物,是他心上人的長發,寄托了他畢生的癡心妄想。

沈無惑並不是他的孩子,他與他沒有一絲一毫的血緣關系,這樣明顯的事情,偏偏他要去尋根究底,自取其辱,鬧得覆水難收。

其實沈清寰不愛他這件事,不也是很明顯嗎?從來是他一廂情願,從來是他糾纏不休,明明他早已拒絕過數次,偏偏他心懷僥幸,以為沈清寰只是心有顧忌,其實……其實心裏也有他幾分地位。

沈清寰一心大道,紅塵情愛哪裏沾染得他分毫?

昔年他與他對立幾近百年,怎麽會有人喜歡上天天給自己找麻煩的人呢?

而在天遺崖底,面對一個不知來歷、只有化名、魔氣纏身的陌生修士,縱然對方於他有救命之恩,沈清寰又怎會因此生出情愛之思呢?

如今放下妄想,方知當初自己的一廂情願是何等可笑!

但是要讓他如何斷念呢?一想到此處,錐心之痛便猛然襲來,讓他難以掙脫。宿見微眼中赤霧彌散,緋紅的心魔印悄然浮出眸心,在其間悄然流轉。

“守住靈臺,清心鎮魂。”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在耳畔,那是屬於父親無常仙君的聲音。

宿見微豁然睜眼。

他按住眉心,飛快地勾勒出鎮魔的靈咒,星點微芒在他指下流轉,而後將心魔溶化在其中。

不對,之前他確實心魔入體,只是並沒有如此嚴重。哪怕今日受了打擊,也不至於到這種地步。

要是沈清寰見了,不得笑他心志不堅,不配與他的宿敵之名?

宿見微站起身來,他飛快地回想著這幾日經歷的一切,沿著記憶溯流而上,試圖尋找出一些端倪。

心魔躁動,似乎是從不久前與徐清妙見的那一面開始的,那是他第一次見到沈清寰的孩子。

宿見微豁然轉身,直勾勾地盯著簾幕後的少年。

少年安然沈睡於夢境當中,柔亮的鴉發鋪展在如雲的軟枕上,山水墨畫一般澹然悠遠。瀅瀅珠光籠罩他清雋眉目,襯得那張臉如冰雪凝鑄,冷然無絲毫生氣。

那是一張生來就應被尊放在神龕裏的面容,符合世人對雲上仙神的所有幻想,卻成了宿見微心底三百餘年的魔咒,將他釘死在蒙塵的過往,舉目不見天光。

或許他並沒有中什麽隱秘咒術,沈清寰便是那魔魅的化身,他只需安安靜靜地存在於某個地方,便可牽動他的心神,讓他心神顛倒不能自已。

珠簾敲擊的聲音在這時豁然響起,雲意捧著一壇靈露悄然入內,如一朵輕雲降落到殿中。

“尊上,”她輕聲喚道,擡起頭來,有些擔憂地看向這位自己看大的主人。

“不知尊上接下來有何指示?”

宿見微沒有轉身,半晌,他才沈聲道:“去開啟陣法吧,今晚便施展“溯流光”,讓我瞧一瞧……瞧一瞧。”

他咽下中間的字句,有些狼狽地移開了目光。

“謹遵尊上令旨,”雲意欲言又止,目光悄然落向帳中。這便是尊上大乘期的心魔劫麽?未免太過狠絕。

她悄然退下,將近四百年的記憶在腦中回放,記憶忽然定格在某個多年前的下午。

那時正是一個陽光燦爛的午後,她捧著一朵沾著水露的火瀾向無常尊上送去。

彼時的小仙君正紅著眼,抿著唇,抱膝坐在仙君不遠處,見她來了便轉過身去,像是正生著什麽不好見人的悶氣。

無常仙君是個生得極其儒雅風流的男子,眼見愛子如此倔強,便輕描淡寫地向她揮了揮手。

“雲意,聽說離情的徒兒得了青雲小比的第一,你將這朵火瀾送去,算是長輩給他的賀禮。”

話音剛落,雲意還來不及反應,就見小仙君猛然站起身來。

“不許送!不許送給那個沈青天!”小仙君氣得呼哧呼哧地喘氣,臉頰鼓起,眼睛裏盈著水意。

雲意看了這兩父子一眼,決定暫時杵在原地,做個合格的壁花。

無常仙君見這小混蛋終於破了功,又聽他那氣哄哄的一句話,心下覺出幾分趣味來。

“怎麽?為什麽不能送?人家小朋友年少英才,力挫青丘九尾,劍斬邪魔歪道,還把宿小仙君打得哇哇叫,回家找他老父嚶嚶哭,這般有本事的人物,我不得好好認識認識?”無常仙君面容含笑,驚艷三春桃花。

宿小仙君登時就瞪圓了眼睛,他吧嗒吧嗒地走到雲意面前,還不待他說話,雲意就低眉垂眼,識相地給他遞上了那朵蓮花。

他把蓮花抱在懷裏,氣哄哄地說道:“誰都可以,就是沈青天不行。”

無常仙君聽得納悶,“人家不是叫沈清寰嗎?我可不記得教過你這樣不禮貌地稱呼人家,也難怪人家打得你滿臉開花。”

宿見微心中更加氣不順了,“到底我是你兒子,還是他是你兒子,怎麽你句句話都向著他?”

無常仙君涵養極佳,也不露怒色,只輕飄飄地說道:“你要這麽想,我也沒辦法。”

此話一出,宿小仙君再忍不住,化作流光飛到了遠處,只拋下一句:“那你就去找你那姓沈的兒子吧!”

雲意眼觀鼻鼻觀心,只聽無常仙君悠然笑道:“這小煞星,難得有人能制得住他。”

那時的雲意並沒有想過,這話竟一語成讖。

此後多年,宿小仙君與太微劍首針鋒相對,直至那位驚才絕艷的劍仙隕落,化作宿小仙君心中的魔。

雲意輕輕地嘆了口氣,她現在只希望,“溯流光”能順利地施展,最好能有一個好的結果,能順一順尊上的心意。

只是,什麽結果才算得上是好的結果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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